陌璃子

01

敬爱的陈长官：

我是星熊，是您的直属手下，也是您的盾、您的刃、您的壁垒。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，您却和我想象中的长官不太一样。来信我已收到。不问别的，在此先谢过陈长官那天不扣我的工资。

龙门很大，暗流汹涌。虽然在近卫局待了几年，我也还没有摸透这儿的门道。想着您初来乍到，刚从学校毕业，不知道待不待得惯这儿的风气。嗨，我这话您可别外传，我不打小报告的。魏老板也一向不喜欢我们侃人闲话。因而只有一事，只一事，希望您听我的。局里有任何的问题，希望您亲身亲眼去看，妄加揣测总归不是好事。这事儿对别人如此，对我也一样。

我是不是在自己开脱？陈长官，我猜您看到这里已经皱了眉头。我的履历不好看吧。我不知道您发给我的信函是不是群发，但至少您标标准准改了开头结尾，我就当您已经倾囊。因而我也要说，陈长官，我的过去您不要追问。龙门很大，有些人的心眼却是很小。我不会否认自己曾经犯下的问题，但也恳请给我一点时间向您证明，它们并不是您要斩断的罪恶。我有自信争得您的信任。

在这个时代还用邮件联系会不会有些老套？不过说老实话，我很开心能在开工的第一天就收到上司消息。陈长官也很想再认识认识大家吧？我猜，您可以先到食堂看看。别总在抽屉里塞那么多的速食泡面了，近卫局的食堂不说味道，至少样式正宗干净。您真该尝尝，饭卡如果还没审批，可以先用我的。督察组几个同事昨晚上还和我说，您桌子上堆着好几瓶嗓子药，怪吓人的，定是个不好惹的上司。

但您不是。坏上司怎么会主动写信函呢，是吧？

我是不是又说漏什么了。嗨，您别和他们说。有事儿来找我吧，真的。

食堂饭卡的事儿我也可以帮您催催。

02

星熊：

敬称免了，我不比你大。写信函是我个人习惯，一时间也找不到和你们电话联系的契机。谢谢你能答复，就是口语化的语言太多，这将让我对你的办事能力持一定怀疑态度。

好吧，开玩笑的。

我没有调查你过去的意思，这一点大可放心。如你所说，龙门很大，我不知道、甚至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。但你别怕，如果我们不是为了斩除这些而生，那就失去了龙门近卫局的意义。不说你，我的上头也还有些不好说的势力，但没关系，至少特别督察组现在归我。我在这里一天，不公平的事情就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。如果有什么贵族打着旗号来找你麻烦，和我说就好了。

就当是你请我吃饭的回礼吧。这几天我在我们局的食堂转悠，倒确实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。这里的口味比维多利亚的要好不少，它们至少不会把鱼头嵌在派上……嗯，不过我要问你，饭卡的事情为什么一直没有过批？是你说打算包办这件事情，我才由着你。难道堂堂一个督察，办个饭卡都下不来吗？

惩罚你今天中午还得请上司吃饭，大概就请到你什么时候办成了这事儿为止。当然相对的，你也可以继续问我问题。虽然回不回答，回答多少，一看我的心情，二看你的表现。

龙门很大，水也不浅。但我想总有一天，能让近卫局的伙计们能撑起半边天。这话会不会太幼稚了？大约你会笑我，不愧是刚毕业的愣头青，没经过社会人的毒打，愿望还很美好。但是星熊，愿望不美好，人就会缺少脚踏实地的干劲，这一点我必须教会你。

就先从我们特别督察组开始做起。改天我请全组人都吃个饭倒也不错。

对了，其实我桌子上摆着的不全是嗓子药。有一罐是维生素C。下回来我这边可以给你尝尝。最近的药厂子花样很多，糖片似的，还蛮好吃。

03

亲爱的？陈：

我还要加长官两个字吗？不要了吧，可是单喊一个陈字，我觉得很不习惯。陈，老陈，嗨，上司小姐，下一次我叫你老陈好不好？

说来倒也奇怪，我喊过别人老板，也喊过别人老大。当然，我自己也做过老大，那会儿叫我什么的都有，黑的白的，好的坏的，有些称号我还记得，可有些话我只想忘了。不过，像现在这样，这么亲地喊人名字还是第一回。龙门真是个有趣的地方，来这儿之前我从没想过，还能遇见你这样顶有趣儿一个人。

但是有趣的事情是要有命撑的。下次再冲那么前，敌人的弩箭可不是开玩笑的。老陈啊，我知道你挺着急的，你心里大概也装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，巴望着它们总有一天会实现吧？不过，炎国有句老话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。我还是希望老陈能够先把握好自己的安危。或者多信任我一点，至少安排路线能让我跟你一起吧？

你看，书面语我也会用的。还会用古话了，这算不算得上进步？

至于饭卡的事情，就随便你怎么想了。大约我也没瞒住，哈哈。不过我带你去的那家虾饺铺子，你也必须承认它很对味。记得我上回怎么和你说吗？任务出到半夜就是要来一听生啤，配三五串子，等到高档的店铺都关全了，守着龙门夜里的街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。那才叫生活呢。老陈你但凡有设想一丁点儿以后的退休生活，这霓虹都是不可避的一环。它们一定要装进你以后的梦里。

行吗？老陈。答应我，就算哪天我不在，你看见那些灯，也可以想起我。

好吧，这话有点Flag，我也不应该找上司答应我啥玩意。不过我现在有些明白你当初和我写信的心情了。老陈，咱们都是藏了蛮多过去的那种人。不过我比你好一点，我撒手了，除了脸上这道不好看的疤，我什么也没剩下。老陈你呢？疤藏在心里吗？

我不会去揭它，我会等你。哪一天你想通了，想开了，或者任何时候你觉得时机到了。只要我在这里，我永远当一个葫芦瓶。

你问什么是葫芦瓶？嗨，只进不出嘛。你和我说的事情，我一概当作秘密。

这样会不会稍微安心一点？

不好，魏老板最近巡查的次数大有增多。我再和你写信就要被抓包了。大约你看到这邮件的时候，已经是半夜十二点。那我就在这里预告一番，今天的夜宵是花椒味儿的大烤肠。

可别告诉我你不会吃辣。

04

星熊：

你那是什么称呼？去掉一半吧。平时这么瞎叫唤也就算了，真白纸黑字看着还真有点……尴尬。

没有说这么叫不好的意思。

我一想起你那个，见着我比你还能吃辣就和见着鬼一样的表情，我到现在还好想笑。拜托，你不是来我家里看过，好歹我也是炎国出身的，这点儿把戏就想放倒我也太轻松。

下次过来多带点之前那个黑啤，你在哪家超市买的，我在这附近都没找到。果然吃的还得看你，龙门这大小街巷是不是都被你混熟了？这么一说，我还有些羡慕。

以前有人问过我，我是不是龙门人？我嘴上说着是，心里也当是。不过啊星熊，有时候我会想，龙门有没有当我是？怀疑我的人依然不少。哈哈，还记得上回我俩一起被孤立吗？上头的势力真是……秀逗，可笑，他们大概怕我们勾结在一起揭了他们老底。

可越是这样就越不能放轻松。不幸中的万幸，被孤立的是我和你，我不怕，我知道你也不怕。你和我说要多信任你一点，把你带在身边。其实你想错了，星熊。正是因为我信任你，我才敢放你离开我身边的。

我不在的时候，你要替我做我能做到的事情。明白吗？近卫局绝大部分的事情，我必须亲力亲为才可放心，这就像你说的一样。但那其中有一部分，嗯，挺大一部分，交给你和留给我自己，我一样放心。

这不是加班宣言，别皱眉头。

近卫局需要顶梁柱。我自夸是一个，数下来你也算一个。这事真奇怪，你我二人都不算是龙门实打实的本地人，却都把这里当家。

这值得吗？星熊。你从东边流浪而来，我从西边留学回来，讲法不同，其实都是一样的两棵浮萍。落得久了就生了根。上一回我和你倒在废墟边上，你还记得那灰蒙蒙的天吗，天灾过境的时候红光乍现，还挺可怕的。可不许告诉别人我在你身边抖了一下。那会儿你护着我，咱俩的血七零八落地粘到一块，可你猜，我在想什么？

我在想咱俩这事儿办的可真对，我身边是你真好。

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，星熊。你说我勇往直前，你错了。其实我怂的很，甚至不敢在陌生的地方喝醉。身边没有人我也会害怕。你见过阿米娅和博士吧？就那样的，那样的关系就很好。我曾经傻了吧唧地和博士说我好羡慕呢。

但我也不想身边有太多人。不瞒你说，从小就有人喊我扫把星。所以我干脆一个人冲，一个人闯，到最后回头一看。当真只剩下我一个人。也不知道他们是追不上，还是根本就没想过和我走同一条路。

不过现在不一样了，星熊。说来好怪。那一天我俩倒在一起，我对你没有惭愧。身边没有人我会害怕，身边人太多我更要害怕。但如果我身边是你，只是你，我觉得……正正好。

这是不是对你有点不公平？

上司给你个机会吧，我特别允许你也可以反过来这么想。要去哪里，我也允许你带着我。咱俩扯平了，成不？

虽然说到这里，好像还是我赚了，哈哈。

05

亲爱的：

如你所说我去掉了一半称呼。怎么样，这样叫还满意吧？

老陈，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变多了。你的心事也变多了。不过好在，你愿意和我说的也变多了。上回我午睡的时候，你偷偷亲我脸上那道疤了，对不对？我都知道哦，要论装傻我可是一流。不然怎么骗得陈长官的芳心呢？

好了好了，不开玩笑。你也别在邮件前边气得跳脚。我只是觉得好笑，我们俩这说一半藏一半的，谈的是哪门子的恋爱。不过我还是那句话，我可以等，老陈。甚至如果你打定主意，我们就这么说一半藏一半地一直过下去。我都会觉得，挺好。你能和我说出我在你身边恰恰好这种话，我已经觉得我赚翻了。

你才是被人卖了还帮数钱的那个吧？哈哈。

最近难做的事情越来越多，有时候看着你身上挂着的绷带，我都在想，能不能借给你鬼族的身体。我的身体总是好得很快，它甚至有些太快了。上一回子弹还没有取出来，疮口就先合上。以至我周身都是不好看的疤痕，好在你不嫌弃。但我还是在想，如果你能好得快一点，是不是就可以免受皮肉之苦，活得再痛快一点？

借给你鬼族的体魄，借给你黎脖利的羽翼，借给你菲林族的眼睛，卡斯特的听力，和鲁柏族的矫健。

但你想要什么？也许你不会想要这些。你真正想要的，是拉特兰的虔诚，是库兰塔的不羁，是瓦伊凡的坚韧，是沃尔柏的善良，亦或是谢拉格的干净，是阿尔戈的自由。

但你什么都没有，你什么都不是。你只是龙，龙门城下的一条龙。囚于万丈琼楼，跑不快，飞不高。

但好在你是龙。强健的心脏在胸膛鼓动。你什么都不要借，也一样能向前走。

也好在你只是龙。如果真有一天，你变得像他们，收集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强大。

你还会甘居于城下吗？陈。

我希望你活得痛快，又害怕你太痛快。我希望你飞跃龙门之上的阴霾，回到龙本该在的苍穹。我也很害怕到那一天，你或者不回来，或者回不来。

所以我比你还自私。你笑自己拉扯着我，所以我今天也告诉你，我的私心或许比你还大，还远，还奢侈，还更遥不可及。

我希望你活好，更需要你活着。

你能明白吗？

炮火的声音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近。我们已经好几个周没有见面。对吗？我都快要想不起来，你绑头发的皮筋一般是转了几圈？它们最近还牢靠吗，有没有又在哪个清晨不懂事地断掉。

别冲得太前。老陈，我仍旧和从前一样。我可以等，那时候我等你的秘密，这一次，我等你的回信。

你还要赚我一笔的啊。

06

星熊：

大道理听你说了太多，我都有点困了。我和你这么久以来讲过的大道理，都没有你这一封信给我的多。

天灾还没有摧毁这一带的通讯站。你能收到这封信就偷着乐吧。我躲在一个价值一百八十万的掩体后边。等回去了以后，你有空替我和叉烧猫说一句谢了啊。至少我还能写这封邮件。

我瞒了你很多事情，现在却是也都解决了，因而我也不想再提。如今我只想和你说我的事情。你说让我记得的夜市灯火，我好端端记着呢。这附近炸开的火花，它们可一点儿不比夜市的霓虹难看。

这话说起来是不是有点瘆人了。罢了，就当是我的私心。这话原封不动地送还你，当你看见灯，就要想起我。

当你看见这封信，就像看见我。

07

老陈：

去你的你他妈立啥Flag呢？

你现在在哪里？

08

星熊：

见字如晤。

09

陈：

我不见字。

我现在就来见你。

00

星熊：

我是近卫局新到任的陈，你的直属上司。特别督察组组长。至于称呼，你可以随意。冒昧用这样的方式和你联系，或许略显唐突。

我在来这里之前，绕着近卫局走过三次。每一次都见到了你。一次你对着贩卖机的窗口发呆，一次你和同事在过道聊天，一次你和同事聊完了天，又继续对着窗口发呆。

这不是什么好的现象。照理我并不喜欢返工偷懒的人，但那时候我站在你的身后，我们之间隔着两扇玻璃。我第一次觉得，或许我与你挺像的。即使我们现在才刚认识。

你的履历我看完了。像你这样的角色是如何在龙门站稳脚跟的，我没能想明白，因而我还有一兜子的问题，将来有很多机会问你。或许是龙门很大。大到还有很多——我前所未见。

我只提一点。你的签名好看。我看见它们，自然而然就想起你。无怪乎你要在贩卖机的窗口前边发呆，那里的光线不错，照得人很精神。像你的字一样，意气风发，横生锐气。我想你有能力斩断过去的阴霾——且不限于你自己。

这正是我们近卫局所需要的。

是龙门所需要的。

见字如晤。

像见到足以改变现状的那道光。

祝我们合作愉快。